薩雷在尖叫中猛地睜開眼,出了一身冷汗。他坐在椅子上,整個飯廳只有他一人。
只有他一人。
「這是個夢。」他癱在椅背,手腕掩眼,發出一聲嗚咽。
薩雷·布特科文,你是不是瘋了。
門外突然響起一連串鈴聲,讓薩雷整個人顫抖起來。他坐着,僵住,一動不動,等着鈴聲停止。不能讓這個夢成真。他告訴自己。
爸爸說,夢是調整心靈的工具。他的心卻被這工具攪成亂麻。
那鈴聲鍥而不捨地響着,彷彿不會有靜止一刻。「沒人……快走……快走……」
終於,鈴聲停了,有人在敲門,隱約在叫:「薩雷、爸爸,有人在嗎?」
「該死!」薩雷從椅子上跳起來,走出飯廳,穿過走廊,用力把門拉開。
奧珀站在門外,見到薩雷鐵青的表情不禁面露驚訝。「薩雷,你好嗎?」
「一點也不好!」
薩雷雖然惱怒,但見奧珀回來,知道自己不必獨自面對可怕的威德里太太,又不禁鬆一口氣。
「哈!」奧珀訕訕地笑,「我剛發現我忘了帶鑰匙。」
「你這麼早回來,不是說去酒吧聽故事嗎?」
「不早啦!」奧珀指指西沉的落日,「我聽了個不錯的故事,你有沒有興趣聽聽?」
薩雷喃喃說:「我睡了多久?」
威德里太太有來過嗎?沒有,還是說那時候他睡着沒應門,她來了又走了?
「甚麼睡多久?」奧珀問。
「沒甚麼。你聽了個甚麼故事?」
「哦,就是個關於傳說生物『多臉人蛇』的故事。」奧珀走進屋,關上門,經過薩雷,轉頭說,「聽了半天故事,我肚子有點餓,你吃了飯沒有?」
多臉人蛇……放在以前,薩雷聽到這類傳說,多半不屑一顧。只是,多臉人蛇……給他一種莫可名狀的感覺。
「你先給我說說那故事是甚麼。」他說。
奧珀興致勃勃說:「那個看着有七十三卻聲稱自己只有六十四的老水手跟我說:多臉人蛇本來是分離的人和蛇。在很久很久以前,海邊住着一個人,養着一條海蛇。那個人應該有我一半英俊,招來不少女孩愛慕。他呢?他愛上的是那條海蛇。他把那些女孩帶回他那間搭建在海面上的小屋,踏進門口,他都會熱情地把女孩整個人抱起,調笑間一步步走到廳中,然後,他鬆開雙手,把女孩拋入地板的缺口裏面。水花濺起,那海蛇在下面等待着,每有一塊鮮肉落入海裏,便會張開沒牙的血盆大口,囫圇吞下。每消化一個人,它便會在頭部生出一條尾巴,一條長着人臉的肥尾。至於這尾上的人臉跟女孩子們的臉有沒有關係,我們就不得而知了。海蛇吃太多女孩,吃得有點厭,於是有一日,它趁那個人跪在缺口旁邊跟它說話的時候,冷不防伸出一條有人臉的尾巴,把那個人捲入海裏,一口吞下。老水手說,他們見着女臉的尾巴,多半要倒楣,可是,若見着的是男臉的尾巴,那就鐵定要倒幾輩子的大霉!」
多臉人蛇……
薩雷不由自主地想起夢裏那張扭曲的臉。他迅速將之拋在腦後,隨即說:「不管是男臉還是女臉,都不會給人看見,多臉人蛇根本不存在。」
奧珀說:「多臉人蛇是條大黑船,今日我們見到大黑船之前,不是也不當這條大黑船存在嗎?」
「不管有多不尋常,大黑船還是人建造的,我們即使從未見過,但仍有可能見到,而多臉人蛇不是人力可以造出來,幻想一下還可以,不可能出現在現實裏頭。」
「誰知道呢?指不定多臉人蛇也是人造出來的。」
「人怎可能做出這種怪物出來?」
「你說得很對!」奧珀點頭,摸摸肚子說,「我想起我現在比多臉人蛇還要餓,可以吞得下兩個人了。」
「別亂說了!」
「這麼說吧……我餓得可以吞得下兩條多臉人蛇了。你看怎麼樣?」
薩雷決定無視他。現在他沒心情去理會奧珀這些不討好的俏皮話。他明知道不可以認真看待那些傳說,但多臉人蛇……多臉人蛇……
奧珀已轉入飯廳,不見人,聲音仍在裏面傳出來:「昨晚收屍到現在,我一粒飯也沒下肚,快要餓瘋了啦!啊,爸爸今日竟然沒做飯!沒剩飯,沒人蛇,只有乾巴巴的冷麵包。」
爸爸?爸爸猜測奧珀可能知道常人不可能知道的事,那麼多臉人蛇……
薩雷跟上去,回到那個同時出現在夢外與夢內的飯廳。他見到奧珀靠牆坐在地上,手裏抓住條乾麵包低頭在啃,喉嚨湧上一股噁心,彷彿看見這條麵包是條有人臉的尾巴,剛被奧珀咬掉一塊。
他別開視線說:「奧珀,爸爸曾經在船務處任職的事,你該知道吧?」
奧珀咀嚼着麵包,含含糊糊回答:「我知道。」
「你知不知道當年那件事?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外面流傳是媽媽的屍體變成黑色。我不信。」
「我也不信。」
薩雷語氣透出怒意:「你不是喜歡長篇大論地把故事說個不停的嗎?怎麼現在沒話說了?」
「因為我正忙着吃麵包……」
「不許吃!」
奧珀吞下口裏的麵包,瞅了眼麵包,無奈說:「好吧。你想知道甚麼?」
「媽媽的死,爸爸的淪落,究竟是怎麼一回事?」